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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海豚当医生 10年接诊世界百余自闭症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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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2001年开始,在深圳海洋世界,海豚已经治疗了150个自闭症患儿

  ●这些孩子冷漠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很多时候的他们让人读不懂

  ■文字记者 郭晓燕 摄影记者 孟祝斌

  这是6月15日的中午,一束暖暖的阳光打进湛蓝的水池,一场精彩的海豚表演在深圳海洋世界刚刚落幕。看台上,余兴未尽的孩子们拍掌欢呼,笑声不断。

  而在一板之隔的康复训练池里,却是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孤独,多数时候,无声。

  泳池中,两条海豚反复从一个叫露露的女孩身边穿水而过,却丝毫没能引起她的注意。

  为了让女孩和海豚交流,海豚训练师毕振华索性把她搂在怀中朝海豚游去。当他们快要接近海豚时,突然女孩性情大变,一甩手,女孩手臂上套着的塑料水袖在毕振华的脖子留下了一道红杠。

  水池另一头,另一个扎着满头亮色发夹的女孩在水里咯咯大笑,甩手臂、走猫步,叫喊声不断。但每当一只海豚游到她面前时,她的眼神会突然黯淡下来,迅速伸出“爪子”往海豚背上抠去。

  3岁的男孩尹小明,盯着水中的海豚,嘴角流露出一丝不让人察觉的微笑。

  “小明,来摸摸它,摸摸它。”毕振华说。

  尹小明顺从地伸出一双小手,但却在快要碰到海豚的时候,突然抽回,改用脚用力踹。海豚轻盈一跃,翻身跳入水中。它溅起大片水花,正好打在男孩脸上。

  “水水进眼睛了。”男孩揉着眼睛说。训练师毕振华则说,“海豚也烦了。”

  多数时候,尹小明的一些“怪异”的动作和表情让人看不懂。站在泳池边,他像一条金鱼,眼睛微微闭着,嘴巴不断开合,用食指摩擦嘴唇,一遍又一遍。

  没人能读懂这些孩子,他们都生有一种病,叫自闭症,他们冷漠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忧伤和高兴都在自己的心里,不对任何人说,他们被人叫做“冰箱里的孩子”。

  这种病3岁前发作,是所有儿童期障碍里最令人迷惑的一种。由于在母亲产前筛查不出,它犹如黑暗中的一场抓阄赌博——一间黑屋,里面有100个宝贝,妈妈们被蒙上眼睛,照规定进去抱一个孩子出来。100个宝贝中有一两个可能是自闭症……可是看不见,谁也不知道。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全球每20分钟就有一个自闭症孩子诞生。

  2001年,深圳海洋世界成立了全国首个“海豚康复训练中心”(以下简称“中心”),拥有6条海豚。自此,每年5月至10月间除了日常表演,海豚还要接诊来自世界各地的自闭症、脑瘫甚至唐氏综合征患儿。

  截止到6月15日当天,这些“海豚”已经接诊了近150个患儿。

  一对夫妇的陌生造访

  能用海豚治疗下我的孩子么?

  2001年9月,深圳海洋世界成立了我国唯一一个“海豚康复训练中心”,此前,这家海洋世界从未担负治疗自闭症的任务,仅有的6只海豚全部用于表演。

  当年5月的一天,海洋世界海豚表演结束后,一对夫妇找到了现任海洋世界海洋馆副馆长董炎,这对表情黯淡的夫妇提出了一个令董炎都觉得意外的想法,“希望用海豚来治疗他们的孩子,聪聪。”

  聪聪,出生在1992年7月11日的凌晨,刚出生的时候,脐带绕颈一周半,喉咙没有发出声音,经妈妈拍打后才哭出声,但声音嘶哑,且头部有血肿。

  3个月后,她的眼睛开始轻微斜视,眼皮中带有血管瘤,右腿还出现大面积白斑。7个月时,她被几家大医院诊断为弥散型脑乏氧后遗症,即脑瘫。

  直到10岁,这个孩子始终只能反反复复地说同一个单词,无法与人交流。聪聪的父亲胡先生和妻子多年来辗转于国内多家大医院,但均不见效。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外企上班的聪聪爸爸胡先生从国外资料上了解到,墨西哥等国科研人员在进行用海豚医治脑瘫患儿的试验,他心中燃起一线希望,于是找上了深圳海洋世界。

  董炎说,当时他听说了这个要求感到很意外,也感到很为难。

  “这里的海豚每天有3场表演任务,必须保证一定的休息时间;而且万一陌生人将病菌带进来,海豚就会生病。”

  那个时候,对于如何利用海豚进行康复治疗,董炎说,“他脑子里也只有一个朦胧的概念。”

  “安多芬快感”

  神秘的超声波

  实际上早在1978年,美国佛罗里达州的神经病理学家大卫·纳泽森就创立了一套“海豚人性疗法”。并在脑瘫、唐氏综合征、神经性运动障碍、先天性自闭症的孩子身上试验。

  研究者们相信通过海豚发出的超声波,能激活患者的休眠“神经”细胞,改善神经系统的功能。它还能让儿童快乐,产生一种“安多芬快感”状态,能进一步刺激儿童对外界的反应。

  董炎说,而在当时的国内,海豚为脑瘫患儿做康复治疗的机构鲜有先例,就算在国外也仅有3家海洋中心的海豚不需要进行商业表演,专门为这些自闭症孩子治疗。

  聪聪的父母离开后,董炎开始在互联网上搜索,他说,主要是两个问题,自闭症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怎么训练海豚来治疗?“但网上来的资料非常有限。”

  不久后,在一次全国海洋世界同行交流会上,台湾野柳海洋世界的陈德勤医师听说了脑瘫儿聪聪的故事,回去后他就给海洋世界寄来了一封信和一本名为《海豚的礼物》的书,介绍了关于海豚助疗的详细情况。这给了董炎莫大的信心。

  最后,深圳海洋世界的公司领导经过慎重审议后,决定在做好消毒防疫工作的前提下,利用表演间隙为聪聪做康复治疗。

  一晃眼10年过去了。

  目前这个海豚康复训练中心总共有6条海豚,但只有1999年购置的3条海豚最适合给自闭症孩子们治疗。

  这3只海豚的名字叫:来宝、来顺和来发。海豚训练师杨硕说,它们的年龄也已相当于人类的70、80岁。“这些年龄大的海豚性格温顺不会攻击下水治疗的孩子。”

  在水下

  它们的叫声像哨音

  70后的杨硕是海洋中心最早一批给自闭症孩子治疗的培训师,之前,她是海狮训练师,后来因为身材瘦小而改训练海豚。

  和海豚相处了10年的她说,自己最熟悉的就是它们的叫声。

  这种叫声必须在水下,或者是人把耳朵贴着水面时才能听见。在水下,静静地静静地,它们的叫声更像一种特殊的哨音,开心时音调又平又直,听起来像是一把稚嫩的童音在连续发出“呜~呜~呜”,生气时则是刺耳的“嗡~嗡~嗡”。

  杨硕说,这些自闭症的孩子们一般不会因为海豚高兴或者生气发出的不同声波而影响心情,因为无论是上升调还是平直调的超声波作用都一样。

  “这些声音都会对孤独症患者神经产生极强烈的冲击和刺激,进而激活患者处于‘休眠’状态的神经细胞,使患者神经系统的功能得到不同程度的改善。”

  他们大多天赋异禀

  但又让人读不懂

  在杨硕眼中,在这里治疗的自闭症孩子大多都天赋异禀。

  “他们有的记忆力很好,看一次的电话号码、听一次的英文歌曲、走一遍的路都能清晰地复述出来;有的模仿力很强,看一次训练师潜水马上就会了;有的爆发力很强,弱小的身体甚至能突然扳倒一个大人。”

  今年6月15日,还在“海豚康复训练中心”接受治疗的尹小明(化名),他3岁,手脚细长,皮肤白皙,剃着一个小平头。

  孩子从小喜欢听英文歌,听一遍就能学会;爱数数,能自己从1数到100,这些从来没有大人教过,都是孩子自学的。刘莉曾畅想过孩子的未来,律师、医生、建筑师、甚至董事长。

  刘莉发现,尹小明说英语时,姐姐尹清(化名)也说,但不过是鹦鹉学舌,完全不懂意思。但尹小明知道这些单词的意思,他知道香蕉是banana,apple是苹果,他甚至可以流利地用英文数数。只是尹小明不爱和小朋友玩,即使对姐姐尹清也爱理不理,因为这个原因,尹清还经常欺负尹小明。尹小明最爱的是自己上网玩网络游戏。

  “天知道他从哪里搜出来的游戏和英文歌曲。”刘莉说。

  一切畅想止步于孩子1岁的一次体检。尹小明的体检医生对刘莉说,尹小明患有轻度自闭症。刘莉开始觉得,自己这个孩子的一些举动确实有些奇怪。

  刘莉还发现,尹小明开始无缘无故讨厌那条通往幼儿园的路,每次一往那个方向去就会大哭大闹,一直到吐为止。一次,刘莉尝试着把尹小明绕路送到幼儿园,但他的记性很好,很快就能认出是同一个方向,然后哭闹不止。

  刘莉说,后来她知道了,这是自闭症儿童的刻板行为。

  突然孩子大叫了一声

  “好大!”

  6月15日的那个午后,海豚训练师毕振华正带着尹小明接受自闭症治疗。

  水池里的尹小明和其他自闭症孩子不同,他活泼、多话。平时只对英文和数字感兴趣的他甚至会跟着训练师毕振华读起墙上的海报。

  “这是北极熊、这是海豚、海豹……”尹小明经常不按毕振华手指的顺序,他要跳过海狮直接念北极狼。“很多这样的孩子都会这样的,他们多数时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毕振华说。

  “这么小的孩子能认这么多字!真聪明!”岸边不明原因的“围观者”赞叹道。

  读到一半时,尹小明突然大叫一声:“好大!”

  毕振华以为海豚游向尹小明了,但他转头水池看了一眼,两只海豚静静地沉在水底,并没有向他们靠近。

  “海豚也烦了”

  “他可能是刚刚看到了海豚,想和海豚玩,但现在才反应过来,所以就大叫了一声。”毕振华说着,用手轻拍水面以此吸引海豚,但只见海豚不断在他身边穿水而过,却始终没有停留。

  “宝宝、顺顺,来!这两天由于海豚在发情,不太愿主动接触人类。”整整15分钟,毕振华才成功将两条海豚引到身边。

  “小明别乱踹,会吓跑它们的”毕振华的话还没说完,两条刚刚游近毕振华身边的海豚翻身轻轻插入水中。

  毕振华没有放弃,把头部轻轻埋入水中,两只手一起轻拍水面,吸引海豚向他游来。海豚来顺终于在毕振华面前停下,毕振华迅速抓住海豚的鳍。

  原本微闭着眼的尹小明突然瞪圆了眼看着海豚来顺露出水面的鳍,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微笑。

  “小明,来摸摸它,摸摸它。”毕振华说。尹小明顺从地伸出一双小手,但却在快要碰到海豚的时候,突然抽回,改用脚用力踹。海豚奋力向前挣扎,毕振华手一滑,海豚轻盈一跃,即翻身跳入水中。它溅起的大片水花,正好打在男孩脸上。

  “水水进眼睛了。”男孩揉着眼睛说。训练师毕振华则说,“海豚也烦了。”

  这一切都被尹小明的妈妈刘莉看在眼里,因为孩子家属不能进入治疗室,她只能隔着一个铁窗远远看着,训练师毕振华说,不让家长和孩子接触是因为这样会让治疗孩子更紧张。

  在看尹小明治疗的过程中,刘莉皱了一下眉头。

  “不说话?这也算病吗?”

  自闭症的孩子经常和海豚“打架”,这就是现实。

  毕振华18岁就进入深圳海洋世界。因为当一名海豚训练师是他的梦想,于是他不断阅读跟海豚有关的书,在没来海洋世界前,这个年轻小伙就对海豚的一切了如指掌。

  但什么是自闭症?之前没接触过海豚康复治疗的毕振华却一无所知。

  由于人手原因,毕振华必须同时兼任自闭症康复训练师。“上岗”前,他在深圳一家由患儿家长自发成立的自闭症协会里上了两节课,内容就是学习:什么是自闭症。

  课程结束后,毕振华有点害怕,他有点茫然,“不说话,这也算病吗?”

  那些天,他也买书学习。但第一次看见自闭症孩子时,毕振华还是感叹:“书本上说的和现实还是有点不一样。”

  他用力把孩子托起

  “这个很累”

  上一秒,在海豚训练池的左侧,一条海豚平稳地休息;右侧,一个孩子安静地浮于水面;下一秒,孩子突然朝着海豚大吼,海豚在孩子四周使劲“穿水”。

  这个时候,孩子和海豚就像“打架”一样。“这就是现实,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要发生。”毕振华说。

  根据毕振华的经验,海豚这样的表现是受惊了,压力很大,这时只能赶紧抱着孩子游开,让海豚平静一下。“不敢太压抑它的情绪,毕竟是海洋动物,攻击性非常大。”

  在3米深的水池里,穿着厚重的潜水衣,手脚本身已经变得沉重,但为了防止孩子呛水,毕振华还得用力把孩子托起,“这个很累”。

  更关键的是,孩子随时会有难以预料的举动。有的孩子一见到海豚就会伸手用力地去抓,甚至突然拿脚踹。

  “这些‘读不懂’的孩子非常缺乏自制力。我很害怕海豚会受伤。”毕振华说,这是当初自己的看法。

  如今已经25岁的毕振华,说自己开始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他说,自己曾经治疗过一个小男孩,整整1个月的时间里,孩子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直到结束的那天,家长拖着孩子的手准备离开。穿着潜水服的毕振华站在远处看着,突然男孩扭头,冲向毕振华。男孩用力地抓住毕振华的手腕,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知道他在和我说再见。”现在毕振华爱这些孩子,他管自己负责的自闭症患儿为“我的孩子”。他劝慰父母对孩子要有更多耐心。

  到现在,毕振华也没有结婚,“看了那么多可怜的孩子,心里有点害怕,生孩子需要的责任非常大。”

  我会生出健康的孩子吗?

  毕振华的忧虑,年龄更大的海豚训练师杨硕早已有过。5年前,杨硕在怀孕时就深深忧虑:“我会生出一个健康的孩子吗?”

  由于这种病在母亲产前筛查不出,它犹如黑暗中的一场抓阄赌博——一间黑屋,里面有100个宝贝,妈妈们被蒙上眼睛,照规定进去抱一个孩子出来。100个宝贝中有一两个可能是自闭症……可是看不见,谁也不知道。

  最后,孩子出生了,是一个健康的宝宝。杨硕说,当时自己不断在心中默念:“感激上苍。”

  在这个“中心”从来没有孩子完全痊愈,只是在20%的孩子身上有比较明显的效果而已。比如最早接受治疗的脑瘫儿聪聪,原来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但现在她饿了,会去拍冰箱。

  这在杨硕看来已经是了不起的进步。

  数据显示,利用海豚、白鲸对自闭症患儿进行康复训练,基本只有30%的患儿症状有显著改善,真正完全康复的仍没有实例。

  在广州扬爱特殊孩子家长俱乐部组织的一场公开研讨会上,一个有“成功治疗经验”的家长代表在会上发言,“我是一个自闭症孩子的父亲,如今我的孩子生活可以自理,没有给社会带来负担我很满足,我知道他不会痊愈。曾经有家长告诉我,他的自闭症孩子痊愈了!我告诉他,这只有一个可能:你的孩子根本没得自闭症,因为自闭症是不可能痊愈的。”

  一天傍晚,给孩子治疗完的杨硕突然转过头对我说,也许能救这些孩子的大概只有他们自己。